世界在崩塌。
正常和溫暖在下令時被摧毀,異常的是街道的冷清肅殺,那是暴風雨前的寧靜。第五區中央傳來震波,死亡和戰爭,青馬達達紅馬淋漓;收割或斬斷,蓊鬱被焚燒,喊天求救四面八方盡是劫難。羅索凡斯以為耳膜破時會有聲響,蹦,溫暖的液體不過是麻癢的滴下。沒有往常尖銳的嗡鳴,他就知道,聽力已逝。
手握戰斧採收的是命,神……不行走於此,祖先說大地在哭號,這不是戰爭這是屠殺這是滅族——
——這沒有道理,天秤遲早會傾斜而水瓶遲早會滿溢,為何他作嘔?意料中的發展,意料外的是心;你愛著什麼?他問自己,懷裡的溫度輕扯制服(裹屍布)觸碰臉頰被沖刷掉的艷黃(戰妝),指尖柔嫩沾黏掌心幾乎只能蓋住他的嘴角。
陌生的孩子在喊著什麼,眼淚因灰塵流出痕跡,揪著一束長髮引他注意。羅索凡斯的手裡沒有部落,他抱起孩子站起身踉蹌幾步。辦公桌同事的腳散落階梯——他想遮住孩子的眼但也許太遲——髮廊對面賣花的大叔脖子上的反抗者刺青裂成兩半。
你愛著什麼?
羅索凡斯在無聲的世界裡漫步,懷裡的孩子抱住他,緊緊揪著長髮前襟,將臉埋在他胸膛尋求安全。曾經停著冰淇淋攤販的街有輛懸浮車砸進民宅;學校成為避難所而操場有放出系異能摧殘過的痕跡。臂膀系著黃絲帶的救助員接過孩子,金髮小鬼不肯鬆開他的袖子。
羅索凡斯扯出安撫的笑。
面部肌肉僵硬但他伸手摸孩子的頭,下秒揮開護士的動作,對方在用毛巾觸碰耳畔想查看傷處。望進對方的雙眼,意識到彼此都是同樣的緊繃。疲憊。麻痺。他的左腳突然失去力氣,羅索凡斯單膝跪地,發現雙腳其實都在發顫。體重過輕啊,他想。被護士攙著到牆邊靠坐,眼角餘光找到部落的殘骸,戰斧的上半端在刑求部同事的頭裡,握柄下半端的浮雕消失無蹤。
你愛著什麼?
被擔架抬進臨時避難所的,有些還在掙扎,有些動也不動;有些身披白布,熟悉的紅髮也在眾多幽靈裡住進他的心臟。金髮小鬼匆匆跑來,嘴裡跟護士唸著什麼。羅索凡斯愣愣地看孩子將自己的手套剝開,原來是他的掌心扎著戰斧的木屑。護士熟練地拿鑷子夾出剩餘的刺,無所畏懼,只是用清水將他的血液沖到盆裡再倒掉。
原來是認識他的啊。
木雕在燃燒。
第一個被年轉化成木頭的是史賓森送的音樂盒。儘管先生說沒關係並再買新的,他難過愧疚了很久,因為就算同樣款式,那也不是最初的音樂盒。他牽著先生和阿嘉莎前往秘密基地:那是伊甸園裡面,草莓冰淇淋,黃色和咖啡跳跳糖也都在;清晨的陽台,煉獄裡面唯一可以看到日出的角落。年看著雲層的色彩觸摸露水,就可以忘記所有悲傷。
恐懼可以被克服,悲傷會一直燃燒。
他未曾想過是以這樣的方式看到仰慕的藝術家。路克格雷雙目纏著繃帶,年沒有發聲,食指捲著半長不短的髮;這是幸還是不幸,夢裡的阿嘉莎肯定會失望的吧。天空藍轉白,像史賓森墓碑的顏色,像先生的頭髮顏色。
為什麼要選擇在異都定居?他想過很多次。反抗者們越來越激昂的情緒裡,他其實看得到政府宣傳的謊言。年再瞭解不過,伊甸園在訓練新進商品時都是同種方法。假裝發生的傷害從來就不存在,糖果和鞭子,其他商品也會為避開懲罰而配合。新進的商品迷失在自我懷疑裡,或是將絕望吞進肚子裡。
他沉浸在史賓森宅邸和異能者教堂的安全,太過小看外面的殘忍,異都再壓抑也不會比伊甸園糟糕。所以他才活該失去,一而再,再而三;酒吧裡的朋友們通通葬送在前線。投射螢幕的官員當然不會在現場,鎮壓局幹員為同伴擋住攻擊。平常控制金屬展演古代久遠皮影戲,連抽鬼牌也要作弊的酒友,用美工刀片斷送對方性命。
年永遠不會再去看皮影戲。